2008/02
     

超越領域限制的變形蟲—專訪張堂賢教授(上)

採訪‧撰文/ 張國儀
照片提供/張堂賢

一路走來,大家都好奇的曲折歷程

外表嚴肅,說起話來卻很豪爽的張堂賢,笑說其實土木系有很多人都對他很好奇,但是,所有老師也都對他這個由統計系轉戰土木的學生相當照顧。一開場,張堂賢就細數了土木系許多位長老級的教授,每一位都對他愛護有加,讓他感激非常。談到他的背景,張堂賢很謙虛地說:「我是個鄉下來的人,從唸書以來就不知道補習是什麼。因為家裡務農,父親說,不讀書的話就回來耕田,所以只能努力讀書。」說完大笑。

從小就展現聰穎天資的張堂賢,高一的時候已經自修把高中三年的物理化學課程全部讀完。雖然當時的學習目標是科學,但由於家中姊姊從商,家中經濟也窘迫,且當年正值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商科非常熱門,張堂賢便在家人的影響之下選擇了商學院。考進政大統計系後,雖然隸屬商學院,但大半都在學數學,尤其成績優異的學生,更是被『鼓勵』去修高等數學、抽象數學、隨機式微分方程式、圖形論等等艱深課程,為張堂賢打下了堅實的數學基礎。說著說著,張堂賢從書架上搬出大學時代使用的數學教科書,還有兩本大部頭的數學字典,裡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註記與筆記,顯見當年的用功程度。

進入大學前就被多位老師稱讚為天才的張堂賢,不無遺憾地認為自己的才能頗受到先天環境的牽制影響,「如果我是在台北出生長大的,情況應該就會很不一樣了。」雖然在政大統計系的成績名列書卷獎,但是張堂賢並不以此為滿足。「我這個人就是不安分。」他說。認為統計學到最後也不過如此,張堂賢於是開始希望能跳出純理論,換個應用科學的領域,加上當年同學們一窩蜂地報考研究所,張堂賢看了看,挑了臺大土木系的交通組。原因是:「交通組的考試科目裡有統計學呀。」頑皮大笑的張堂賢接著補充:「不過我的運輸工程也考得很好,因為當年出的題目是有關火車調車場的題目,我從初中就在火車站旁的調車場裡玩,熟得很。」雖然並非對交通工程有熱愛才來到臺大土木系,但是張堂賢在此的表現依舊亮眼,成績依然是研究所各組的第一名。「我想是因為我很喜歡思考,解答問題時都非常開放,不會寫死,而且想像力很好。再加上善用自己在統計和數學上的能力,往往可以組合出很有創意的東西,讓老師們看到以不同角度來分析問題的結果,讓人耳目一新吧。」張堂賢回憶著說。

在臺大拿到碩士後,許多同學都選擇出國繼續深造,但身為獨子的張堂賢,雖然想出國,卻因為家庭因素而無法成行,於是選擇了就業。畢業後曾分別在兩個公家機關服務過,但因為無法適應公家單位的工作生態,他認為自己在這樣的環境下無法發揮自己的能力,兩年後又決定回到臺大攻讀博士學位。由於當時臺大博士班錄取名額的限制嚴苛,競爭相當激烈,而張堂賢大學時代並非土木專業,在資格上頗有疑慮之處;然而,考量到他於碩士時優異的成績表現,就有條件地錄取他了。條件是,必須補修大學部課程。

過度自信栽筋斗,發覺研究所與大學部的不同
成績一向名列前茅、唸起書來得心應手的張堂賢,自然不以為苦,也不認為補修大學部的課程對他來說會有什麼障礙,畢竟,他連碩士班的研究歷程都經過了。但是,就是這樣過度的自信,讓他在工程力學的靜力學上栽了個大筋斗。張堂賢看力學課本,入眼的盡是自己早已嫻熟於心的知識,所以不以為意,但是,第一次的靜力學考試,他竟考了個大鴨蛋。當時的授課老師對他說,你這個博士班的考零分,我看你不要修了嘛。張堂賢百口莫辯,因為,所有的概念和理論他都懂,只是,當考試要求他一步一步地去計算,他卻傻了眼,連自己都很納悶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個時候,他才領悟到,大學部與研究所的學習方式是非常不同的。在研究所裡,要讀的書太多,大多是迅速精簡地看過,確定自己把理論和概念弄懂了,就能繼續地做研究與想像。但是,大學部課程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所有算式都要自己一步一步地去推導、要按著工程計算機一題一題地去算,只要稍微錯了一步,就全盤皆輸了。「以前用看的都了然於心,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困難的,實在是太大意了。」張堂賢搖頭說道。

耐心與恆心的重要性
可想而知,勤學認真的張堂賢老實認錯,開始拿出課本來一題一題地去算。「對我來說,計算需的是耐心與恆心,絕對不能大意。」因為考了零分,才知道一定要算,自此,張堂賢徹底改變了態度,即使理論爛熟於心,他依然實實在在地一條條式子去推導,絕不怠懶,從此修習的每科都能拿九十幾了。這樣的訓練,也培養了張堂賢在做學問時的耐心與毅力,即使今天許多計算過程可以交給電腦去處理,他自己在出題目考學生時也注重學生對概念的理解,但是,他依然肯定人工手算的學習意義,「科學的進步需要的就是耐心與恆心,現在的電腦能夠算得出這些東西來,也是因為過去有人實際做過這些計算才有可能的啊。」張堂賢這麼說道。

由統計學到土木工程學,張堂賢不認為自己曾遭遇到任何障礙,連土木技師的執照都是一試即中,令旁人訝異不已。他發現,凡事只要細心、有耐性、願意花時間去做,就一定可以達到目的。在大學時曾經修習抽象數學的他,深知一個向量與另一個向量間的所謂直角可不一定義在九十度,對他來說,一個問題的答案也不會只有一個。可以自行定義不同空間的數學,給了張堂賢廣闊的視野與豐富的想像力,讓他一生自在勇敢地穿梭在各種領域之間。

唸書是對自己負責的事
花了六年唸博士班,張堂賢的想法是,「在學校裡唸書,不要以儘早畢業為目標,因為正常地來說,你所付出的時間應該與你所習得的知識成正比,你花的時間越多,所獲得的知識就越廣泛。」張堂賢認為,唸書學習,是對自我負責,學到多少東西,都是你自己的;唯一該在乎的,就是自己是不是真的學到了東西,而不是別人怎麼說。

努力求知的張堂賢,不僅成績優異,還有相當廣泛的興趣。他為了欣賞藝術,曾經學過芭蕾、戲劇、劍道、繪畫、小說寫作等等,各式各樣的事物他都曾有所接觸,是個好奇心旺盛的行動派,現在他的家中還存放了修習劍道時的木劍、竹劍呢。水彩畫曾得過比賽佳作的他強調,這都是學生時代的事了。講到這兒,他不無感慨地說:「學生時代真的是人生的精華歲月啊!現在腦袋裡填得滿滿的,早就沒有那種閒暇餘裕了。」

創立淡江大學交通管理系
拿到博士學位後,張堂賢受聘到了淡江大學,一手創立了交通管理系。「我這個人有個好處,我喜歡創業、喜歡開創,等到把制度都完成之後,就毫不戀棧地交給別人去經營了。」張堂賢說。草創時期,他既是系主任也是打雜小弟,所有事情全都得自己來;之後他幾乎每年都會拿到一個淡江大學頒發的『淡江之光』獎牌,顯見他在工作上的成就依然非凡。

然而,在淡江待了六年後,有一回他到國外參加研討會,發現自己做了這麼多研究案,竟然還是完全使不上力,現實狀況依舊是研究歸研究,實務歸實務。「我相信很多老師都有和我一樣的感覺。」於是,認為人生不是一條線的張堂賢又開始思考轉換跑道的可能性,這一回,他希望能走科技化的路線。

自動駕駛研究,在電機機械領域中大放異彩
多年前,所有做公路的人都知道,長隧道是非常危險的。也因此,張堂賢的腦中出現了自動公路的想像。開始著手研究之後,他發現世界各地也都有人陸續開始這個方向的研究。於是,張堂賢重頭開始學起機電控制、電子學、電子工程、自動車輛控制等等電機機械相關主題。一邊說著,張堂賢一邊搬出了一疊疊的電機教科書,他笑著說:「現在看到這些都覺得自己以前真厲害!」一本本厚厚的教科書,有電子學、汽車學、車輛驅動控制、車輛動力、控制原理…這些書籍,張堂賢全部自己一頁頁去看懂、去推導。投入這個領域之後,由於各方爭議不休,將北宜公路改造為自動公路的夢想破滅,張堂賢便轉而做起自動駕駛的研究。他自己設計動手改造自己的車子、帶著學生製圖、去機械廠磨齒輪、換方向盤基柱等,即使知道修改車輛牽涉到違反某些法規,他為了研究,還是硬著頭皮開著自己的改造車上路,到深山裡去試車。也就是這種熱情,把這台改造的台製飛羚車推上了國際的舞台。本身不是機械背景的張堂賢,竟然能夠做到如此深入的地步,並且將研究寫成論文,發表在國際會議及機械類國際期刊上,也有媒體採訪,堪稱風光一時。甚至有一所英國大學邀請張堂賢前往客座,但是他認為自己並非機械本行,實力不夠,所以推辭了。也由於認知到自己在這一部份的不足,張堂賢於是向淡江大學請假一年(停職停薪),自費前往加州大學進修機電控制學。張堂賢說著又拿出堆在辦公室門口紙箱裡的一個厚厚的檔案夾,裡面全部是他在加大電機研究所上課一年下來所做的筆記。他說:「你來採訪的時間剛剛好,我正要把這些東西都清掉了。」

在這厚厚一紮的筆記裡,卻有一部份是用影印的。張堂賢凝視著這些影印的筆記,問小編:「你知道為什麼這些不是我自己寫的嗎?」

遭逢洛杉磯大地震
在LA進修的那一年,張堂賢正好碰上了大地震,而震央竟然就在他家所居住的城鎮(Northridge)。當時,張堂賢因為妹妹的婚禮而回台,只留下妻小在美國。地震發生時,他正坐在飛回美國的班機上,渾然不知情。據說他的飛機是地震後第一架降落在洛杉磯機場的飛機。下機後,原來人潮熙攘的機場,竟然空蕩蕩,出了大門,也無車可搭。最後只好搭便車,花了四個小時柔腸寸斷的路途才回到家,卻看到房子已經垮了。幸虧家人已被接往朋友家中,張堂賢從車庫中把僅剩一點油的汽車開出來,帶著家人往受災較小的東邊遷移。連續幾天,餘震不斷。成為難民的張堂賢,寄居在華人所開設的汽車旅館中,吃的是冷凍水餃,而接連不斷的餘震,更讓人難以入眠而病倒。在幾經折騰之後,才終於能夠找到新房子落腳。談到美國的救災制度,張堂賢不禁豎起大拇指稱讚:「他們的速度很快,而且災難分級,都有專家來做。」房子全倒且被趁火打劫的張堂賢,最後還領到了一筆數千美元的賠償救助金。

「就是因為大地震,有一段時間沒辦法上課,所以才去向同學借筆記來影印。」張堂賢的神情看似回到了過往的那段災難經歷中......〈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