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
     

容我彈一曲德布西的『月光』,懷想臺大土木那年清涼的夏季
-系友鋼琴家胡志龍音樂座談會現場-

採訪‧撰文 張國儀
照片提供 胡志龍


在秋日的陽光下漫步來到工學院,踏上階梯,走向門扉緊閉的國際會議廳。輕輕推開國際會議廳的門,耳旁一陣悠揚樂聲響起,巴哈的『夏康舞曲』從胡志龍的手指下翩翩起舞,跳躍的音符美妙地流洩在這工學院國際會議廳裡,頓時柔化了所有僵硬的工程線條,每一位聽眾週身似乎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香檳色......音樂,就是如此美好的事物。而胡志龍,就是一位有如此魔力的鋼琴演奏家。

胡志龍的土木情
出生於府城台南,父親為土木工程師、母親為音樂老師的胡志龍,繼承了父母親優秀的稟賦,在大學時代先是進入了臺大造船系(目前更名為『工程科學與海洋工程學系』),大二時,則在家人期許之下轉系到了臺大土木系。據胡志龍的形容,他在土木系的時光是非常快樂的,常常和宿舍裡的同學,還有幾位同為轉系生的同學玩在一起。記得有一次大夥兒去參觀彭山隧道的開鑿工程,胡志龍戴著安全帽進到工地中,當時隧道已經開挖到一、二公里深之處,胡志龍與同學一起躲在引道中,耳邊不斷傳來轟隆轟隆的炸山聲,他笑說:「差點沒把我嚇死。」不過,也因為這一次的見識,讓胡志龍非常深刻地感受到身為土木工程師的偉大,因為「他們在做的,都是很困難卻又很重要的工作。」胡志龍說。

在臺大土木系的求學期間,胡志龍認為對自己影響最深的是楊永斌教授,他在楊老師的結構學課堂中學到了許多東西。這一位在胡志龍口中聰穎非常的老師,讓他理解到,同一個問題可以用許多不同的方法來解決,先決條件是,基本觀念要夠清楚。這也對胡志龍的音樂起著很深的影響。他提到,在音樂的演奏中,不是總在要求音符的精確表現的,相反地,是在追求所謂的 “flexibility”,也就是那種如何詮釋音樂的『靈活性』。同一首樂曲的表現,沒有一次是要一樣的。「你有沒有辦法在壓力很大的情況下、在眾目睽睽的舞台上,還能繼續保有這樣的靈活性呢?這就是成為一位成熟的演奏家所必須的。」胡志龍瞇著眼微笑地說。這個道理,又何嘗不能應用在做學問之上呢?

學土木的鋼琴家?!哪裡不一樣?
相信很多人都會想這麼問:土木系畢業的鋼琴家,和其他科班出身的鋼琴家有什麼差別呢?胡志龍認為,自己與音樂科班不同的是,許多科班的人是從小就決定—或被決定了—要走音樂這條路,可能也沒有太多其他的選擇可考慮,而他,卻有機會去嘗試不同的可能性,並且,在最後做出自主明確的抉擇。「我想,我可能比他們更清楚肯定自己要走的路,而且因為是自己選的,所以也比較甘願。」胡志龍又開懷地笑了。

那麼,土木系的工程訓練又在音樂上帶給胡志龍什麼樣的影響呢?胡志龍認為,工程的訓練讓他能將每一首樂曲都視為一張完整的大拼圖,而其中的每一個音符與動機(motives)都是構成大圖的一小塊。一開始先看清楚了整體大圖像的模樣,然後再著手將每一小塊串連拼湊起來,如此一來,便能在彈奏時更清楚地表現出樂曲的意涵。說這番話的胡志龍,在在表露出將工程師的理性與鋼琴家的感性巧妙融合的絕佳平衡感。

此外,胡志龍認為,自己對樂曲的喜愛也與一般科班人士較為不同,他欣賞的是樂曲演奏中的靈性與故事性,而彈奏上的技巧性對他來說,雖然也重要,但就純欣賞的角度來看,就不完全是最重要的元素了。胡志龍也提到,通常科班人士都受過嚴格的訓練,會較注意演奏技法與指法的完整性,當然這在演奏上也是非常重要的,畢竟,有好的彈奏技巧,才有能力去發揮出曲子中的多樣性,也才能讓表演更富內涵,但是,技巧的準確與否,並不能決定音樂本身表現上的好壞。

就胡志龍的觀察,很多人一旦確定了自己要走的方向,就放棄學習很多其他『無關』的東西,像是數學,因為認為以後用不到。可是,學了用不到與根本沒有學之間是有差別的。「學了用不到,可以放在一旁,甚至忘了都沒關係,如果有一天需要了,還是可以重新找回來。但如果你從來沒搞懂過,那你這一輩子都不會懂了。」胡志龍相信,理性與邏輯的訓練是很重要的,即便對一位藝術家來說。

安靜到連一滴水的聲音都聽得到
當問到如何能將更多人文精神注入土木工程當中時,胡志龍提到,日前他甫由日本高松演奏回台,深刻地感受到日本觀眾音樂欣賞能力之高。在高松演奏會場表演時,觀眾的凝聚力是那麼地專注緊密,演奏過程中安靜到連一滴水滴落的聲響都清晰可聞,當真是所有人屏氣凝神地在觀賞。這種時候,鋼琴家可以彈奏非常輕的音符,卻依然深刻直入人心。演奏會場中觀眾與演奏者之間的互動是交流無礙,甚至是相互需索的。胡志龍很感慨地說,台灣的美學教育一直是很弱的一環,因為考試不考,以致於造成很多人不懂得欣賞繪畫與音樂之美。「這實在是很可惜的一件事。」雖然胡志龍不是很清楚實際上該怎麼做,但是,希望未來土木系的課程當中也能夠加強美學的訓練,讓學生們可以提高自身對美感的追求。

這一天,胡志龍彈奏了蕭邦的27號夜曲、34-1號圓舞曲、蓋西文的三首前奏曲、李斯特的『魔鬼圓舞曲』,以及德布西的『月光』和『金魚』。樂曲風格各易,卻曲曲動人心弦,正如胡志龍所說:「現場的演奏,是專屬於現場觀眾與演奏家的。」沒有親臨,難能體會那種美妙的滋味。而這次挑選的兩首德布西的曲子,正是胡志龍對臺大的美好印象。因為,那一年的夏天,他在音樂賞析課堂中,閉上眼睛傾聽著這兩首樂曲,頓覺全身清涼。直到現在,每當他聽到這兩首曲子,總是會想起在臺大求學的那段時光。這一天,在工學院國際會議廳演奏,胡志龍說他的自我感覺相當良好,會場中沒有太多干擾,而他也能非常投入專注地把他的表演獻給在場的每一位觀眾。「以前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回到臺大土木來演奏,這真是一次非常難得美好的經驗。」

接下來要做什麼
現在的胡志龍,任教於東田納西州立大學(East Tennessee State University),他的生活重心就是:教學與演出。東田納西大學給予胡志龍相當高的自由度,讓他可以在世界各地演出,而從教琴之中,胡志龍更是學到了很多。他說:「身為一個鋼琴家,我已經非常幸運了。」即將在年底出版個人臺灣民謠鋼琴創作組曲的胡志龍笑嘻嘻地說:「其實音樂家也沒有太多的事可以做,教學、演出、出版作品,已經非常好了,未來的目標也會是繼續朝這個方向前進。」

曲終人散,後會有期
在採訪的尾聲,胡志龍不免俗地向土木系的後生晚輩分享了他的勉勵話語:「臺大是個資源豐富的大環境,而土木系本身也是包山包海的,當年我除了心理系、音樂所的課程之外,也修了許多城鄉所的課,很有收穫。很多很多的養分就在這裡,希望各位學弟妹們入寶山不要空手而回!」

琴聲雖已終了,餘音卻繞樑不絕。胡志龍在音樂座談會結束時這麼說:「如果臺大土木畢業能當個鋼琴家,那還有什麼不能的呢?」那溫柔堅定的話聲與謙虛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大家的心中,注入了無以名狀的鼓舞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