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2
     

大學之道 (1/2)

虞兆中

 

余校長、各位師長、各位學妹、學弟:
過去我也曾應李校長的邀約,回到母校演講,場所是在秉文堂。而今天又蒙余校長的邀約,再次回母校與各位作一個鐘頭的講演,場所換在這個禮堂。從這兩個時間,在兩個場所舉行,便可看出我們學校,國立中央大學,幾年之間的進步。身為校友,我真感到十分高興。

今天,要向各位報告,也可說,是隨便談談,大學的教育,因此題目取名為:大學之道。自進入大學就讀,到大學畢業後就業與兩所大學有關:一是中央大學,我的母校,並留校服務八年;一是我任教三十七年的臺灣大學。臺大與中大淵源很深,臺大的第一任校長,是中央大學的教授,第二任校長也是中央大學的教授,目前第七任校長則是中央大學的校友,就是我。七任校長中來自中大的竟佔了三位,可見兩校的關係了。此外這兩所學校還有多方面的相似。大學,在以往僅是少數人可以進入的園地。現在便以中大、臺大這兩所學校來看;我是民國26年,亦即對日抗戰那年從中大畢業的。我有一位同班同學,他保存了一份資料,就是那時的同學錄,是民國26年,我畢業時所印的。當時,中央大學有七個學院:文、理、法、教育、農、工、醫。相當於現在的臺大,加上師大。但只不過在三十幾系,及若干研究所、特別班、進修班。那時中大可能是全國最大的大學,學生人數最多的學府;有多少人呢?1,121人。民國34年抗戰勝利,臺大接收時的學生人數是585人。目前,中大正在發展之中,僅有三個院十一個系,而學生人數超過2,000,臺大現有學生15,018人;與我讀書時的中大,和當初臺大的情形,都完全不同了。這種情勢,各國都是一樣。根據經濟建設委員會的統計資料,目前我國在大學階段由十八至二十一歲的在學率為百分之二十三。美國社會學家屈羅(Martin Trow)按就學率將高等教育分為三個時代:在學率小於百分之十五,為貴族化時代;在分之十五至五十之間,為大眾化時代;大於百分之五十 ,為普遍化時代。美國在西元1973年,高等教育在學率是百分之四十二,而今諒必已超過百分之五十。日本在西元1975年,是百分之三十八,現在也可能超過百分之五十了。可見這兩國的大學教育、高等教育,已是普遍化了。我國與西歐各國差不多,是在大眾化的階段。

所以對於大學教育,今天已經為一般家庭所注意,亦即為大眾所注意。現在講大學教育,大眾應該會較以往感到興趣,而加以重視。那麼,大學是什麼呢?這是大家都清楚的,大學,是探討學問的地方;大學,是陶冶品德的地方。因此,大學有其知識面,有其道德面。大學生是在求知、在勵學,在進德、在敦品。可是,知識與道德之間的偏重,東、西方則有出入。東方以我國─中華民族為代表,比較重視道德。大學一書,開宗明義便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就是「德」、就是「明德」。讀書人都以「志於道,據於德」自勉。漢書董仲舒傳裏有一句話:「故仁人者,正其誼不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宋朝朱熹在白鹿洞書院,所訂處世之要,便把開頭的「故仁人者」省去,而成為「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至今已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名言,也可說是自宋以來歷朝高等教育之同校訓。正其道、明其道,不謀其利、不計其功,強烈的強調「誼」和「道」。西方則不同。蘇格拉底說:「一切的德性,都是一件事,就是知識。」亞里斯多德認為德性有兩方面:智慧的,和道德或倫理的。智慧方面,大部分由教育產生、增進;道德、倫理則由習慣而成。尼采更是輕視倫理,竟說只有弱者,才需要倫理的保護。

在西方文明發展的過程中,有三件事是值得重視的:一、是文藝復興,強調了知識的重要;二、是工業革命,第二波的強調知識的重要;三、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電腦問世,亦可說是再次的工業革命,第三波的強調知識的重要。工業革命才使我們人類步入工業社會階段,生活變得緊張,步調快,變化大。電腦問世,更是激發了資訊時代生活的來臨,大家更忙碌、步調更快;今天的知識,明天可能就落伍,對知識之渴望,更為強烈。可以這麼說,這三波也都助長功利的追求。大家忙昏了頭,人性當然非常容易迷失了。因此可以說西方的文明愈來愈重於「謀其利,而不正其誼;計其功,而不明其道。」被稱為「氫彈之父」的泰勒(Edward Teller)於70年11月在臺大作了一系列的演講。當時和他一起的一位先生,再三囑咐向聽眾介紹時,千萬不要稱他為「氫彈之父」,他不願意人們如此稱呼。愛因斯坦曾經說:「沒有宗教的科學是跛子,沒有科學的宗教是瞎子。」想來他們二人都有感於西方文明的偏失,才有這樣的態度和言論。 不過朱夫子的處世之西也該加以修正:正其誼,不要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要不計其功。我們要「正其誼而謀其利,明其道而計其功」,才兼容了東西文化的精神。愛因斯坦所謂的宗教可以是代表道德,所謂的科學可以是代表知識。那麼我們何妨說:「沒有知識道德是跛子,沒有道德知識是瞎子。」所以,大學教育應該是求知、進德同重要。可以現今世界各國的大學,都深受西方的影響,的確存在許多問題。

關於高等教育,美國的卡尼基高等教育研究委員會在1973年提出的報告「趨近紀元二千年代美國高等教育的目的與執行」中做了下列的建議:目的方面:一、培植個人才能;二、配合經濟成長;三、促使政府健全;四、提供社會服務;五、從事純粹的學術研究。執行方面:一、為人才之啟發、培養、成長、供應良好的環境;二、為學術研究和藝術創造,提供良好的環境;三、為教育公平的達成,採取適當措施;四、為社會評鑑,供應充分有效的條件。可見教育的任務是非常大的。卡尼基高等教育研究委員會,經過多年研究,提出這些建議,值得我們重視。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各國大學都特別重視研究工作。當然,教學與研究是相輔相成的,研究工作也可說是教學之延伸。戰後由於科技的快速發展,研究工作益顯其重要性,愈是科技進步的國家,愈覺得要再努力,俾能保持領先的地位。至於比較落後的地區,那就更不用說了,為要急起直追,自必加緊步伐,對於研究工作,勢須不遺餘力。教授們過分重視研究工作,相對的,一定減輕了教學熱忱。可以,近年來情形似乎稍有不同。去年5、6月間,我到美國作了個短暫的訪問,5月16日到達,在美國待了十六天,看了十六所學校。剛才余校長講起中央日報上有關我那次訪問普度大學的一篇報導,作者是一位在該校任教的臺大校友。那次一系列訪問給我感觸相當深刻。第一站是柏克萊加州大學。我去參觀該校,有幾個重點,其中之一就是科學的基礎教育,亦即一年級的科學教育。我看了一年級普通化學的上課情形。讀普通化學的學生約1,600人,分為兩個班,一班約800人。教室是一個圓形的建築,裝了現場影像轉播系統,我坐在最後一排,仍能聽清楚講壇上教授講的話,也能看清楚他在黑板上寫的字。這門課由十位教授負責,其中一個擔任主講。他們特別告訴我,這十位教授中有一位曾得諾貝爾獎金。後來我在別的學校,聽說那位主講教授亦可能會得諾貝爾獎金。另有三十位助教,指導學生的作業與試驗。他們對於課程的設計和實施,非常認真,並且時時檢討改進。他們確信這樣做不僅會誘發學生的興趣,並且給他們打下良好結實的基礎。這是一個例子。一週後我到了哈佛大學,遇見一位化學系的副教授,他很高興告訴我:「今年學校讓我教一年級的化學。」言下之意,這是學校給他的極大榮譽。我認為學校安排給他一年級的課,是對他學養的肯定。這是另一個例子。在三天後我到奧斯丁德州大學去訪問。德州很富有,那所德州大學的氣勢好大,他們想要直追柏克萊加州大學,而且已成氣候,所以德州大學目前在美國是一所極受人注意的大學。他們特別要我去看如何用電腦來指導學生做化學實驗,作整個學期的化學實驗。這套化學實驗課程的計算機程式是該校化學系的一位教授製作的,並曾得到美國科學教育方面的獎勵。我看完後的感想是:就像到美國任何一個圖書館去,他們都會給你一份程式,按照這個程式,你就會利用這個圖書館。他們還介紹那位教授給我認識,並強調他的研究工作亦是一流的。這是第三個例子。由以上三例,足證現在美國的大學對於教學已不像六十年代那樣不太注意,而是非常重視了。臺大有一個史丹佛中心,那是美國十所大學聯合為其師生修習中國語文而設立的,至今已二十餘年。我那次從美國訪問回來不久,遇到該中心來臺視察業務的一位董事,也是任教於柏克萊加州大學的教授。我請教他美國大學對教學的態度為什麼有如此大的轉變。他說在1960年代,美國的學潮鬧得很厲害,當時,學生們所提出的要求之一是:「我們付出學費,有權利要求得到好的教育。」美國是個重商的社會,認為這個要求十分合理,這才促使大學重視教學的任務。雖然各大學作法有所不同,但他們重視的程度可說相當一致。

現在談談志趣方面的問題。目前參加聯考往往有這情形:想學物理,卻考入機械系;想學電機,而考入地質系。亦就是成績稍差一點,便落在第一志願之外,不是自己主要興趣所在了。臺大醫學院有位已去世的高天成教授,曾擔任過臺大醫院院長,是外科醫師,他的醫道很高明, 能開腦部的手術。他告訴我:他在中學時代,數學從沒考過九十九分,總是一百分;在往日本深造途中,他在輪船上心情非常複雜,因為家庭、親友都希望他學醫,可是他自己對數學的興趣很高,很想學數學;結果他還是學了醫學,而在醫學上仍有極高的成就─成為非常傑出的外科大夫。再舉一個例,丁肇中的父親是臺大教授,也是我多年的同事,所以我知道一些丁肇中的事情。他是建國中學畢業的,很優秀;當時有保送分發大學的制度,他的成績很好,被分發到成大機械系,卻沒有分發到臺大;其實成大機械系不差,可是他因未能進入臺大,引以為憾;於是報考了次年的聯招,不料又是分發到成大機械系。他一氣之下,跑到美國去了。他原是在國出生的,到美國去比較方便。在美國,他就讀於密西根大學,並且改讀物理。當時寄居於他父親一個朋友─密西根大學教授的家中,這位先生逼著他什麼事情都要自己動手,從實驗室到家庭事務,改變他重想不重做的習慣,結果使他成為世界上最會動手的科學家了。從以上二例可知我們一般人都有高度的可塑性。假如高教授去學數學,有可能也是一流數學家,但也可能不是,然而他後來確實成為一流的外科醫師。丁肇中先生當初如果如其所願,進入臺大機械系,結果卻可能是個二流的工程師,然而他現在是頂尖物理學家。所以,要勸同學,即使沒有進入前幾個志願的學系,也仍能有很好的前途。(下一頁

1 / 2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