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風 104 期 特別報導

 

-徒步環島教我的事-

黃品維

土木三

 

-前言-

2015年夏,我完成高中時期萌芽的夢想—徒步環島,睡在醫院門口、一天被請十二罐飲料、差點走進紅燈區、被陌生人拉去泡溫泉、遇見一位可愛的女孩、名字上自由時報頭版、參加豐年祭喝小米酒、在下大雨深山迷路大哭……許多人生中想不到的際遇,濃縮在短短的42天裡,像一部電影,讓我的大學生涯留下這段深刻的回憶,酸中微甜。

時隔一年才動筆,一方面希望給自已完整的時間咀嚼,看看環島後的自己是否真有甚麼改變;一方面難以下筆,就像要把整個人生縮減成一百字短文,無論如何都會有精彩的故事被遺漏。

整趟旅程帶給我人生觀很大的改變,我會努力將我的體悟分享給大家,希望大家在大學這個人生的十字路口,能夠有那麼一點點幫助。

為何而環

高三學測後,忙著寫自傳申請學校,但努力尋找證書、獎狀、比賽成果等加分素材時,才深深的體悟到,自己除了很會考試,幾乎沒有一項值得被注目的特徵,人生除了漂亮的考試成績單,幾乎是一張白紙。我不想要這樣,不甘於過如此平凡的青春。很想做一件值得回憶的大事,那時自己很嚮往旅行,對於背著一把吉他孤獨地走在漫漫長路上,有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我連吉他都不太會彈),徒步環島的夢想,慢慢扎根,其實自己運動神經沒到很好,又有扁平足,但自己的愛逞強的個性發作,覺得熱情可以打敗一切,便開始努力籌備或許是一生一次的遠征了。

上路之前

對於這麼長時間的旅行,我還是會緊張和害怕的,在正式出發之前,我進行了三次試走,分別是台北到新竹、台北到宜蘭和花蓮縱走,總里程數將近三百公里(其實幾乎是四分之一個台灣了?)。在這個過程中,我了解自己的極限在哪裡?一天能走多少?包包該背什麼?要怎麼預防水泡…等。在之後的環島路上,這些都是很有用的經驗。

講個小故事,在台北到宜蘭的那次,我因為誤判了距離,一天走了四十公里(我一日大約能走二十五公里),結果隔天早上腳底板痛到難以著地,每一步路對我來說都像針扎。無可奈何之下,我向旁邊的海巡署求援,問他們能不能讓我度過一個晚上,我需要馬上停止折磨自己的腳。海巡的哥哥們在請示過上級後,終於讓我入住他們的宿舍。他們人真的很好,晚上輪休的官兵還帶雞排來給我吃,我們還一起看網球王子(其實我不知道這樣有沒有違規,但他們真的對我很好)。

 

 

當夢想近在眼前

我在2015/7/3出發,但在那之前的兩三天,不知道為何,完全沒有動力想踏出第一步,行李沒有整理、旅費沒有準備、路線沒有規劃…,或許是對未知的未來感到恐懼,又或許夢想在眼前更加躊躇,我選擇了逃避來面對即將環島的事實。記得那時的我還在臉書上發了一篇文,詔告天下說我要去環島,其實不是要炫耀,只是想多給自己壓力去準備,而不是一直視而不見。

只是想說,我其實沒有大家想像中那麼意志堅定,人都會有害怕的時候呢。

-冒險啟程-

 

 

最後還是來到了出發那一天,社團的朋友們來幫我送行,一段充滿挑戰與回憶的路程,終於開始了!以下是我環島四十二天以來,一些片段與體悟,希望大家看得開心!

交換禮物之旅

這次環島有一個小任務,我帶著一顆花蓮撿到、很喜歡的鵝卵石出發,一路上遇到聊得來的人、喜歡的人,就和他交換禮物。就這樣一路交換下去,看看最後能帶什麼回台北(笑)。從第一個換到的物品陶笛之後、一路換過玩偶、保溫杯、吊飾、明信片、體香劑…無奇不有。

 

 

 

 

照片中(上圖)的阿姨,在路上遇到我,聽我說我在環島,便二話不說的把剛剛在菜市場買的紅心芭樂分享給我。我真的很感動,問阿姨願不願意跟我交換陶笛,阿姨從她的小客車裡翻到了一隻黃色小鴨送給我,阿姨真的很可愛!

 

 

途中還有一個旅店老闆,因為跟他聊得蠻來的,問他願不願意跟我交換一個拳頭大小的東西當禮物。只見老闆走到櫃檯後面,翻出了一把開山刀…。我真的不知道老闆為什麼會有這把刀,感覺蠻可怕的,只好跟老闆說包包放不下而婉拒了…

 

 

 

照片中的阿姨,當我在九份的山中迷路時,很熱心地告訴我該怎麼走。於是,歷經十幾次的禮物交換,最後和這位阿姨換到的禮物──藍色的台電寶寶(長的很像大同寶寶可是頭上有閃電?),也是我最後帶回台北的禮物!

別說你做不到

因為我走的路線是很熱門的台一線+台九線,一路上遇到許多環島的夥伴,互相加油打氣、互相分享經驗。環島有許多種方式,每一種都有自己的故事與浪漫。

 

 

有一天走在炎熱的省道上時,一位腳踏車騎士停下車來,和我聊天,不久之後,一位機車騎士停下了車,說:「你們在環島嗎?我也是耶!」好巧不巧,環島的三大族群機車、腳踏車、徒步齊聚一堂,實在是太難得了,就留下了上圖這張照片作紀念。

第一次遇到徒步的夥伴,是在雲林的一家超商(環過島才知道遍布全台的超商是沙漠中的綠洲),環島將近十天,我才發現我不是孤單一個人!他們是一對好朋友(下圖),兩個人都是升大二的年紀。充滿活力的兩位,在我的背包上別上了「徒步環島 好熱!」的布條,說這樣會有很多有趣的是發生,果不其然,當天傍晚就有機車騎士特地送我一瓶飲料,實在是太感謝他們了!

 

 

猜猜看為什麼要和下圖中的弟弟拍照?沒錯!他也在徒步環島!他媽媽帶著他和哥哥,一家人用推車推著行李,想趁著這個暑假帶孩子們好好體驗台灣。常常聽到朋友對我說「你好強歐!體力真好!我絕對沒那種能力走完一圈」想藉這個孩子告訴大家,環島是不分年紀體力性別!只有你有恆心,或早或晚,都一定可以環完全島的!

 

 

我們該不該有戒心?

問我旅程中有沒有害怕的時候?絕對是有的。曾經在南投認識了一位老伯伯,他是一位在地人,很熱情地向我介紹名間地區的歷史故事,哪邊以前是學校、哪邊曾是一塊田。到了晚上,老伯伯問我需不需要找地方睡,要的話他家裡可以提供,但因為我只有一個人,心底還是會害怕遇到壞人,婉拒了伯伯好心的提議,但仍答應晚上去他家坐坐,自己則是住外面的旅社。

晚上到了他家,敲門許久,伯伯終於來應門,但一踏進他家,伯伯就用鑰匙把門鎖了起來!「雖然是鄉下,還是要小心一點!」。對於這個舉動,我感到無比驚恐,腦中快速閃過一些社會案件的情節。他帶著我上二樓聊天,老伯是位非常健談的人,一直跟我討論產學落差、他工廠招到的博士生都沒路用的故事,但我卻忙著規劃逃生路徑,畢竟那是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偏遠小屋。就連老伯只是起身倒個水,在廚房發出悉悉的聲音,都會讓我害怕萬分。

最後我跟老伯說我必須要回旅社早睡了,他才開門讓我回去(鑰匙插進去的那瞬間又拔出來,跟我講了好長一段話,讓我又ㄘㄨㄚˋ了一下),最後其實什麼也沒發生,老伯跟我講了很多他的故事,我也跟老伯交換了禮物。當天晚上我非常愧疚,或許是社會媒體對負面新聞的渲染,我竟然會對一個這麼純樸好心的老伯戒心這麼重,真的感嘆現在的社會讓人越來越有距離。(下圖為我與老伯)

 

 

台灣人情味

自從環島二人組幫我綁上布條之後,我幾乎每天都會收到熱情民眾給我的物資支援,但我在怎麼樣也忘不了,從屏東市走到潮州的那一天。

中午在全家休息時,收到了三顆茶葉蛋、兩個番薯、還有一位姊姊送我梅子綠茶;下午在走在炎熱的路上時,也不時有人會把車停下來要送我飲料;經過一輛餐車時,老闆堅持要給我超大罐的甘蔗汁,他說剛剛有位開過去的先生已經付錢指定要送給我了;傍晚經過萬巒的一家全聯時,門口在休息的員工姐姐們跑來送我鹽酥雞吃,還有一位阿伯逆向騎車只為了送我超大罐綠豆沙。

我那天總共收到了12罐飲料吧,將近有五公斤重,我真的真的很感動,但我真的真的拿不動。包包裝不下了只好用手提著,走路走得搖搖晃晃。快到潮州時,一位大哥騎車過來 正要打開後座拿出飲料。

「大哥!!謝謝你!但真的不用啦!我身上的飲料已經多到拿不動了!!」

「可是都買了耶……那就當磨練吧!」

說完話,把飲料硬塞進我的袋子裡後揚長而去,留下心很暖但手很痛的我,這就是甜蜜的負荷啊…

一路上,真的很感謝這些替我加油、送飲料給我的大哥大姐們,讓我在環島的路上不孤單!

 

 

最簡單的快樂

「哥哥,你球速最快多少?」
「一百一十多吧~(微得意) 」
「咦?可是國小少棒就可以投到一百二耶?」
「呃........ 」
「我拔八以前是打棒球的喔 全國第二名捏!哥哥怎麼大學了才一百一十幾?」
「....我上禮拜出車禍......所以比較慢... 」

旅行前一直有小願望,自己打棒球也七八年了,一直想要跟鄉下的孩子一起打棒球,回憶最初的感動,終於在經過台東時實現了!在部落集會所前看到這群孩子,原本在想辦法找時機融入,沒想到他們主動打招呼,我就不客氣了~

 

 

沒有護具、沒有邊界,泥土當止滑粉、碎木片當本壘板,拿著凹凸不平的鋁棒,投著彈力過好的軟球,樸實而快樂。原住民孩子們的協調性超級好,儘管都沒有受過正規訓練,卻能輕輕鬆鬆投出近百公里的直球,實在不得不佩服這些小毛頭的運動天分。

他們投著球,興奮地問我會不會投變化球,希望我教他們。看這他們簡單滿足的臉龐,感嘆自己年紀越大好像越不容易得到快樂,對快樂的標準越來越高,好像只有功成名就的時候才值得慶祝。謝謝這群孩子,讓我重新了解到,快樂,其實可以很簡單!

熱情的東部

四十二天的里程中,最喜歡走的路就是花東縱谷了,空氣清新、視野遼闊,馬路很寬,不用一直閃避砂石車,心情自然輕鬆了起來。從西部到東部,明顯地感覺到民眾的性格不太一樣,花東遇到的人們真的比較熱情、比較直爽,覺得你看起來很有趣就會主動跟你攀談。

走到花蓮時很希望能參加部落的豐年祭,想好好體驗原住民文化,卻又苦無資訊能夠了解。一天中午在台九線上的香腸攤吃香腸時,問老闆娘知不知道哪裡有在辦豐年祭,老闆娘稀鬆平常地指了一公里外的部落說:「就在旁邊啊!」興奮的我請求老闆娘帶我們去(當時剛好跟兩位徒步的夥伴一起走)。

 

 

一到了會場,他們已經在吃午飯了,開了十幾桌,吃著豐盛的大餐,但只有中間的主桌是空的。當地青年會的會長來迎接我們,問我是哪裡來?讀什麼學校?當我回答台大後,會長拿起麥克風說:「來!我們熱烈歡迎台大來的朋友!」緊接著爆出一陣掌聲,我們熱情的被請到主桌去吃飯了。

席間不斷地有當地大哥或長老來跟我喝酒聊天,很可惜我酒量太差沒辦法盡興地暢飲,不過印象很深有一位大哥實在是太有趣了,合理判斷他那時已經有點微醺了。

「弟弟,你讀哪裡?」
「土木,台大土木」
「台大?我也是台大的耶,我台大歷史的ㄋㄟ」
「真的假的!學長好學長好!」
「沒有啦!我抬大理石的」
「……」

更有趣的是,五分鐘後另外一位大哥來,又問了同樣的問題,當他也說他讀台大歷史時,第一位大哥很興奮的跟第二位大哥說:「那我們是同學ㄋㄟ!」,兩位將近六十的大哥,宛如他鄉遇故知一般握手言歡,我在旁邊笑到受不了,實在是太可愛的人們了!

台北的街頭

第四十二天,環島的最後一天。

興奮嗎?不太,想到故事即將結束就有點落寞,有成就感嗎?還好,路還是像往常一樣走著,而且走到環島的後頭,我已經很滿足擁有的回憶了,對於有沒有環完,似乎不那麼重要。

台北街頭擠滿了人,卻鮮少人停下腳步與我聊天,想到之前在東部,或許一兩公里才遇到一個人,但那個人總會很大方好客地與我攀談,不禁有些失落,天氣很熱,心情卻有些失溫。另一方面,我一直很害怕回到台北,接觸了以前的那些人事物後,我會不會漸漸把環島領悟的事情忘掉?城市的天際線,會不會重新侷限了我的視野?

離台北車站還剩三公里,在一個街口等紅綠燈時,一位大叔問我在做甚麼,當我說我在徒步環島時,我以為他會跟我遇過的其他人一樣,給我支持跟鼓勵。沒想到他劈頭就跟我說:「幹嘛要用走的?這樣不浪費時間嗎?為何不把時間花在更有用的事情上?」我尷尬地回說用走的可以慢慢享受每一個角落。綠燈了,我快步往前走,不再理會他。眼淚卻煞不住的奪眶而出,我在台北的街頭大哭。

我很想大聲說:「你不懂!」我知道我已經不再需要向別人證明我得到了什麼,但聽到一個人如此嚴厲的否定過去一個半月的努力,再加上即將環完島的不安感,我當下真的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整理完心情後,我再度出發,最後的三公里,我要自己走得自信、走得快樂,這是我自己的故事,不用別人來評斷它的價值。到達台北車站時,一切平靜地像當初出發時那樣,天氣很好,夕陽斜照,笑了一下,想著過去四十二天的點點滴滴,想著遇到千奇百怪的人們。我做到了,在我二十歲的時候,用我的雙腳,看遍了我的家鄉!

 

抵達終點後不久,社團的同學突然出現給我一個驚喜!

-環島教我的事-

刺青、菸酒與檳榔

在我從小受到的教育裡,大人們告訴我菸酒不好、吃檳榔不好、刺龍刺鳳的一定是壞人。以前我總是下意識的迴避這樣的人,但環完一圈我發現,幫助我最多、最豪邁與最直接的,也是這些我曾經以為的「壞人」。我從前的生活圈很少跟這類型的大哥有交集,也因為這樣讓我莫名其妙貼了很多標籤在他們身上,很多外表凶神惡煞的叔叔伯伯,內心都是很善良的,這次的環島真的大大地改進了我以前以貌取人的壞習慣。

用微笑當作開場白

在都會長大的我們,很不會跟陌生人聊天,其實要拉進人和人的距離很簡單,一個微笑就足夠了。尤其在環島的時候,我變得大膽了許多,畢竟,不管我留下好印象會壞印象,我們一生可能就見這麼一次面,讓我很積極地跟每個相遇的人打招呼聊天,一開始會很尷尬不知道要怎麼開頭,後來發現只要你先釋出善意的微笑,對方一定也會很開心地向你微笑!回到台北後,發現大家總是下意識地迴避與別人任何形式的接觸,真的好可惜,每個人都是一本書,卻沒有人想挖掘。習慣了冷漠的都市人,要再度熱情或許有點難,但我會努力當第一個微笑的人!

 

 

每條路會有自己的風景

環島有很多時候,需要決定路線,但每個路線錯過了可能一生又再也不會走到了,一開始總會有後悔的感覺「另外一條路會不會比較有趣?」、「搞不好另一條路比較美」但後來發現,不管你選哪條路,都會有不一樣故事等著你。就像人生,我們常常會擔心,是不是考不上好學校未來就不好?是不是一定要讀研究所?人生沒有標準答案,每一條路都有屬於自己的風景,不需要後悔,只要你奮力不懈地往前走,所有的結果都會是好的!

照劇本演出的人生

大家可能覺得環島的路上很豐富,但其實百分之九十的時間,我就是一個人走著,寂寥孤獨地走著,也因此多了很多時間跟自己對話。以前看到其他人一個學期修二十幾學分,就會覺得自己也該多修一點;看到別人在補習準備研究所,就會很緊張自己是不是準備不夠?而在環島的時候,離開了熟悉的生活圈,才能好好地思考自己想要什麼,不再跟別人比較而緊張。

記得剛進大一的時候,問很多身邊的朋友,以後想做甚麼?有人想當建築師、有人想走土木、有人想轉系、有人想創業,但三年後再問同一個問題,幾乎所有人都說在準備考土木研究所。很多人是喜歡土木的,但我也看見許多朋友明明有其他的抱負與理想,但為了不要承受異樣的眼光,跟大家一起做一樣的事,選擇了一條阻力最小的路,我們都被壓成了同一種形狀,演出了同一套劇本。

環島認識的朋友,在環完島後,毅然決然休學一年,讓自己好好想想看人生的意義。自己還沒有勇氣做那麼大的改變,卻也努力提醒自己也提醒身旁的朋友,不要被社會的眼光所侷限了,好好想清楚自己真正要甚麼!

-後記-

 

其實還有太多、太多的故事沒有分享到,在玉里被陌生人請泡溫泉、被原住民大哥強吻、差點進入私娼寮、登上報紙頭版、睡在醫院門口、第一次搭便車、在警察局洗澡、車禍送醫縫三針…還有好多好多故事,礙於時間不夠(期末將至啊啊啊)沒能好好分享,如果有興趣知道歡迎來問我~我會很樂意分享的!

最後,鼓勵大家勇敢出走,不一定要環島,但有一段時間好好沉澱自己是很重要的!不用擔心準備不周,只要踏出第一步,你就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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