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適合當一位女工程師嗎?我從台灣到矽谷的探索之旅

王文珮校友


王文珮校友於 Golden Gate Bridge 金門大橋前

我就讀中山女高時就選了理組,然後大學、碩士唸的都是台大土木系。然而畢業後我沒有申請工程師的工作,而是出國讀了一個我一直有興趣卻全然不同領域的學位。我到了美國讀小說創作的碩士,花了三年的時間讀文學、寫作。

爾後我和我先生搬到了加州矽谷,我到特斯拉汽車工廠做了一個輔助工程師的角色,寫工程技術文件。在特斯拉的幾年,重新燃起我對工程的興趣;我天天思考我是否還有機會當回一位工程師。擔任技術寫作員的工作是記載工法、紀錄解決方法,而我卻很嚮往當那個研發工法、解決問題的人。然而那時候的我距離土木系碩士畢業已過了七年,我從未在職場上當過一天的工程師,我也已是人母。「還來得及嗎?」我時常如此自問。

這個問題在我腦海中駐留多年;我對於自己停擺多年的理工頭腦是否還靈光這件事存有非常多的害怕。但最後,我在三十三歲、小孩剛出生那年,靠著在家自學寫程式,轉行成了一位矽谷的軟體工程師。我最後沒有當上土木工程師,但我終究是成了一位女工程師。在我收到工作錄取信,看見職稱寫著 Software Engineer 那天,我非常悸動。

這幾年我在工作之餘持續寫作、經營我的臉書粉絲頁工程師作家的轉行人生,也在今年出了《文藝少女的矽谷進擊》一書,有幸能在當一位女工程師之餘,完成從小到大當作家的夢想。這本書記載了我從土木工程到寫作、從寫作到寫程式、從台灣到矽谷、從少女到媽媽各種身分的轉換,以及在平衡內心各種夢想、現實中各種角色的探索之旅。

這篇由於是受母系土木系系刊邀稿,我選擇書中其中一個主題做著墨:我適合當一位女工程師嗎?為何世界上的女工程師那麼少?

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了解工程師是做什麼的;是出了社會、工作以後我才透過觀察同事漸漸理解。所謂的工程師,就是遇到問題,用有限的資源想辦法解決。你不一定會立刻找到最好、最省錢、最有品質的方法,你也可能掙扎好久好久都找不出方法,但身為工程師,你就不能害怕遇到問題。問題出現了,你用各種角度從上面看、下面看、左邊看、右邊看、敲敲打打,直到你找出一個解法,因為你相信任何問題都有解決方法,或者至少暫時補救的法子。這,就是工程師。

工程師的這份自信,對於女性,或至少對我而言,是很不容易取得的、是我活到三十幾歲才找到的。當我寫出這句話時,我腦中閃過的是一些過往的畫面:小時候,我爸爸長期在國外工作,而每當家中電器壞掉,我媽媽心情肯定焦躁無比,身為小孩的我們必然掃到颱風尾。久而久之,我真的非常不敢亂「玩」家裡的電器,包括電腦,因為我覺得只要我一碰就有可能壞掉,我就會被怪罪。我媽媽煩躁的原因是因為她不知道怎麼處理壞掉的東西,然後又想到為何這種時候家中沒有一個男人能來幫她解決呢?想到必須去五金行或者拜託男親友,她就頭痛。

我媽媽是一位非常能幹的台大文組教授、從小到大數學都很好,但不管是她或是我,都沒有想過我們可以自己動手嘗試修理壞掉的東西。

我腦中還閃過另一個畫面:大學修化學實驗課的時候,大家都搞不清楚到底要幹嘛。大家都沒有認真預習實驗流程,因此大夥站在那裡大眼瞪小眼。但幾位男生很快地便認份地看課本,按照課本操作實驗,一下子也就進入狀況了。因為他們做得很快,便有餘暇去幫助女同學做實驗。久而久之,很多女生都知道只要站在那裡等一下,就會有男生來幫忙,我們便也懶得自己摸索實驗步驟了。

其實,曾經我覺得這樣的日子好輕鬆。有男人幫忙我做事的話,我幹嘛自己動手?有人載的話何必學會自己開車?有人幫忙做實驗的話,我有必要自己研究課本嗎?我發誓以後不會跟我媽一樣命苦。我要永遠身邊有人幫我換電燈泡、修理電腦。

我沒有想過的是,當我站在那裡等別人告訴我怎麼做化學實驗時,那些男生都學到了東西、也在過程中理解到「原來自己很行嘛!」他們學會了解決問題的方式。

我卻什麼也沒學到。我以為我賺到了別人幫我代勞,其實我只是浪費了自己的生命站在那裡發呆。更慘的是,因為我壓根沒有嘗試自己動手,久而久之我就愈來愈相信我真的什麼都不會,男生比較行。以後的人生,我浪費的這些「學習解決問題的方法的機會」,我得加倍努力補回來。

而這個社會是這樣的:男人喜歡幫女人解決問題。無助的公主、英雄救美的騎士,這些概念不是我發明的,是大部分的動物一貫的求偶模式。我永遠記得實驗課時,一位男同學對一位漂亮的女同學說:「妳站在這裡一臉茫然、什麼都不會的樣子好呆喔!」但說出這句話的口氣卻不是貶意,比較像是稱讚,稱讚她很有女子氣息。

如果女人什麼都能自己來、什麼都會的話,男人要如何展現他們的英姿呢?「女工程師」這種專長就是解決問題的女人,真的是一個很違反社會常理的存在。

身為一位現代女性,我從小期許自己要聰明、獨立、巾幗不讓鬚眉,但我的潛意識裡還是有一部分嚮往著當待在城堡裡等著被拯救的公主。世界上的工程師中,只有13%是女性。這樣懸殊的男女落差,除了科技業職場性別不平等(https://hbr.org/2019/10/why-techs-approach-to-fixing-its-gender-inequality-isnt-working)問題造成,光是我自己內心對於性別角色的矛盾就夠大了。

女孩子,真的是要跨越相當多自身的、外在的障礙與矛盾,才能當工程師呀!我們消耗好大一部分的精力在跨越這些內心的門檻、這些社會對於我們的性別期待。繞了一圈,我在變成媽媽以後第二次嘗試當工程師,也希望藉由這些人生經驗和觀察,幫助更多女性在性別與志向之間找到內心的平衡與平靜。